原谅我啊!(1 / 4)

青芜记

第一章 枯骨生苔

惊蛰刚过,江南的雨就下得缠绵。林砚之踩着泥泞的官道往前走,草鞋早已湿透,每一步都能带起些混着腐叶的泥浆。他背上的药篓撞着后腰,里面只有三株干瘪的柴胡,是这三天来仅有的收获。

道旁的柳树抽出嫩芽,却在离驿站百步远的地方戛然而止。那座曾号称“江南第一驿”的丹阳站,如今只剩半截烧焦的门楼,木梁上还挂着去年深秋的枯叶,在雨里有气无力地晃。

“客官打尖吗?”门楼后钻出个跛脚老汉,灰布衫上补丁摞着补丁,手里的酒葫芦晃出浑浊的液体,“俺这儿有新酿的梅子酒,就着烤野兔吃,暖身子。”

林砚之摇摇头。他怀里的碎银子只够买半副伤药,那是给前面破庙里的流民留的。三个月前他从金陵逃难来,医馆里的药材、药碾、甚至墙上挂着的《本草纲目》都被乱兵烧了,如今他这“林神医”的名头,还不如半块干粮管用。

破庙里的霉味比上次更重。角落里缩着个穿红衣的小姑娘,约莫七八岁,怀里紧紧抱着个布偶,布偶的胳膊早就磨没了。见林砚之进来,她眼里的光亮了亮,又迅速暗下去——药篓里的柴胡,不够给她娘煎一剂退烧的。

“林郎中来啦。”妇人挣扎着想坐起来,颧骨陷得厉害,说话时带起一阵咳嗽,“别管俺了,把药留给孩子们吧。”

林砚之没应声,蹲下来解开药篓。他从最底下摸出个油纸包,里面是半块晒干的山药,还是上个月在山坳里挖的。“先熬点山药粥,补补元气。”

小姑娘突然指着庙门尖叫。三个披甲兵卒踹开破门,钢刀上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,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。为首的络腮胡扫了眼缩在角落的流民,目光落在林砚之的药篓上:“听说这儿有个懂医的?跟俺走,将军有令,治好了赏白银十两。”

林砚之攥紧了手里的药杵。他认得这些兵卒的甲胄,是盘踞在姑苏的靖南王麾下。上个月在溧阳,他亲眼看见这些人把不肯交出存粮的村民捆在树上,用热油浇了。

“俺不懂医。”他把油纸包塞给小姑娘,声音发紧,“就是个挖草药的。”

络腮胡冷笑一声,钢刀挑起药篓里的柴胡:“柴胡治伤寒,当归补气血,你说你不懂医?”他突然抓住妇人的手腕,“这婆娘看着快不行了,正好给你练练手。”

妇人疼得闷哼,小姑娘扑上去咬络腮胡的胳膊,被他一脚踹倒在泥水里。林砚之猛地站起来,药杵在掌心转了个圈——那是他祖传的推拿手法,此刻却要用来打人。

兵卒的钢刀劈过来时,他侧身避开,药杵点向对方的肘弯。这手法本是用来疏通经络的,此刻却精准地卸了对方的力气,钢刀“哐当”掉在地上。

“还说不懂功夫?”络腮胡眼睛红了,挥刀直取林砚之咽喉。

林砚之退到神像后面,药杵在砖地上划出浅浅的痕。他忽然想起父亲说过,针灸讲究“气行脉络”,用兵如用针,找准要害就能四两拨千斤。

雨声里突然混进“咔嚓”一声脆响。络腮胡的钢刀劈在神像底座上,震得神像肩头的泥块簌簌往下掉。林砚之瞅准空档,药杵重重敲在他的膝弯——那里是足阳明胃经的要穴,寻常人被打会酸麻无力,这兵卒却“噗通”跪下,膝盖竟直接磕碎了。

另外两个兵卒吓了一跳。林砚之趁机抓起墙角的艾草堆,劈头盖脸扔过去。艾草遇雨冒出浓烟,呛得人睁不开眼。他拉着妇人和小姑娘往庙后跑,那里有个被藤蔓遮住的狗洞。

“往哪儿跑!”络腮胡在后面嘶吼,声音里带着哭腔。

钻出狗洞时,林砚之的胳膊被藤蔓划破,血珠滴在湿泥里。他忽然愣住——那被血浸过的泥土里,竟有颗草籽正在发芽,嫩白的芽尖顶开了坚硬的外壳,在雨里颤巍巍地舒展。